作者/張凱旌?編輯/高巖?來源/野馬財經

A股市場中，上市公司信披違規的案例并不鮮見，投資者受損后向上市公司索賠成功的案例也屢屢見諸報端，但在投資者獲賠后，上市公司繼續向董監高追債還成功的卻是頭一遭。

2016年，大智慧（601519.SH）因2013年虛增利潤1.2億元被證監會予以行政處罰。此后，投資者不斷以該行為造成投資損失為由，將大智慧及相關責任人起訴至法院，至2月16日，大智慧已支付賠償款3.35億元。

造假1個億，賠償3個億。即便如此，持有大智慧100股股票的中證中小投資者服務中心有限責任公司（下稱“投服中心”）仍然認為事情尚未完結。在其推動下，大智慧又向案發時公司以控股股東張長虹為首的五名高管提起另案訴訟，要求由這五人來代償3.35億元。

2月20日，上海金融法院批準原告投服中心的撤訴，理由是張長虹已經同意自己來支付這筆錢。為此，張長虹將在未來半年內減持不超過6%股份。

從為中小股東發聲到財務造假，從信息傳媒500富人榜上僅次于劉強東的富豪到被禁入證券市場、遭公安機關拘留，張長虹的人生經歷了大起大落。如今以這種形式回歸公眾視野，張長虹還能再掀風浪嗎？

禍起十年前財務造假案

張長虹旗下的大智慧，是一家做股票行情軟件的公司，曾與東方財富、同花順并稱“行情軟件三劍客”。然而2015年5月，大智慧卻被證監會立案調查；歷時14個月后，真相水落石出。

作為炒股軟件，大智慧很重要的一部分收入來自金融資訊及數據PC終端服務系統的“會員費”。于是2013年12月，公司針對售價在3.8萬元以上的軟件產品制定了“若在2014年3月31日前不滿意，可全額退款”的營銷政策，甚至一度于月初將該政策掛在官網宣傳。

來源：大智慧官網

但這樣也帶來了問題，那就是買了產品的客戶可能隨時退款。在無法預計客戶退款可能性的情況下，大智慧仍將期間所有銷售直接確認為當期收入。這讓公司在2013年前三季度共計收入5.41億元，虧損1.89億元的情況下，第四季度收入3.53億元，盈利2.32億元，一舉實現全年扭虧。

除此之外，大智慧虛增收入和利潤的手段還包括：將客戶參與集中打新股、購買高收益理財產品的錢算作軟件產品銷售款；將年終獎延遲發放以減少當年成本費用；在與客戶合同尚未履行完成的情況下，請其配合將驗收日期倒簽至2013年12月31日等。

不過，證監會最初只是對大智慧及包括張長虹在內的14名責任人員進行了行政處罰，具體為罰款、5年證券市場禁入等。張長虹也在當年卸任了公司董事長等職務。

財務造假被曝光后，數千名投資者開始對大智慧及相關責任人集中發起訴訟。在此基礎上，證監會設立的投資者保護機構投服中心以股東身份代表大智慧向上海金融法院提起了派生訴訟。

投服中心根據在先生效的一份涉及86萬余元金額的判決，提出要大智慧向張長虹等人追償的訴求。隨后，大智慧作為原告，向張長虹等人提起另案訴訟，要求支付所有民事賠償款。

“投服中心先打了86萬元的案子，之后督導上市公司追索。”上海東方劍橋律師事務所律師婁霄云解釋稱。

最終，該案成為了全國首例上市公司因證券欺詐被判令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后，由投保機構代位提起的向公司董監高追償的案件。

作為開資本市場先河的案例，大智慧案有其特殊之處。

首先，據婁霄云介紹，如果上市公司具備履約能力，證券索賠律師一般為了訴訟方便，會先選擇上市公司主體起訴。“并不是不能起訴主要責任人，相關司法解釋強調追首惡，但是現在的實際情況是首惡很多都是失信人員，導致起訴沒有現實意義。”這就導致在其他案例中，董監高親自賠償投資者的案例并不多見。

其次，中小股東提起訴訟也并不是個常見的情況。一方面，《公司法》要求提起訴訟的股東需連續180天以上單獨或合計持有1%股份；另一方面，所謂派生訴訟，雖然名義上是由符合法定條件的股東發起，但所得的賠償會歸于公司，跟原告無任何關系。兩項疊加，符合條件且愿意無償為公司打官司的股東少之又少。

這才衍生出投服中心這種具備公益性質的機構。其幾乎在所有A股上市公司都持有一手股票，并且擁有提起訴訟的權利。去年年末，投服中心也曾代表ST摩登（002656.SH）起訴實控人歸還占款。

但上海海匯律師事務所律師吳立駿指出，投保機構也有成本，是國家承擔，因此全部由其處理此類事宜也頗有難度。

更何況，即使在投服中心的推動下，想讓上市公司“自己告自己”，在公司股東并不高度分散，權利較為集中的情況下也基本無法實現。婁霄云認為，此案中控股股東讓公司起訴自己，本質上已經默許退賠給公司了。

一個事實是，大智慧起訴和追債的對象是張長虹等5人，而張長虹愿意一人全額支付公司賠償款，且為此給出了在未來6個多月的時間里，通過減持公司股份置換賠償款的方案。

來源：大智慧公告

基于此，婁霄云認為，大智慧的例子并不具備普遍操作的現實意義。

值得注意的是，按照當前大智慧股價計算，張長虹減持股份累計價值超8.5億元，遠超賠償款數額。對此公司董秘表示，6%只是預計情況，不一定會減持這么多，更何況如果股價下跌，該部分股份價值還會縮水。

業績掉隊，只能靠“財技”彌補？

既然現在有心賠款，為何當初走上歧路？

時間撥回到2011年大智慧上市之初。彼時公司無論營收、凈利潤還是市值都是業界翹楚，遙遙領先東方財富和同花順。

頂著“金融信息行業領軍者”的光環，張長虹將公司上市轉化為了一場家族的造富盛宴。發行前，張長虹持股比例66.03%，其妹張婷持股6.87%，其弟張志宏持股3.06%，合計持有公司75.96%的股份。上市首日，張氏家族持股市值超百億元。

與此同時，作為公司二股東的新湖中寶也獲益頗豐，其背后則是黃偉和他麾下的民營企業。

但好景不長，上市后不久公司就遇到了一波大熊市。從上證指數的表現來看，2011年4月中旬尚停留在3000點左右，此后便震蕩下行，至2012年11月底一度降至2000點以下。在此基礎上，2011年A股成交量同比減少了22.8%，創近3年新低。

來源：Wind數據

證券市場大環境不利的情況下，大智慧利潤出現下滑，但公司仍癡迷于收購擴張。

上市不到一周，大智慧就宣布擬以1.08億元收購金融數據供應商財匯資訊；緊接著，公司又分別斥資2730萬元、2570.7萬元收購上海龍軟信息技術有限公司70%股權及日本一家提供專業化投資信息咨詢服務的公司。

至2013年，主業似乎已經不能完全滿足大智慧的胃口。公司又斥資合計超1億元并購了一家做貴金屬經營的公司和一家做互聯網彩票銷售的公司。

大智慧甚至一度寄希望于獲得金融牌照。2014年，其公告了通過重組收購湘財證券的意向，該交易擬斥資85億元，曾獲證監會并購重組委的審核通過。然而就在大智慧釋放重組利好，并以此刺激股價漲近5倍之際，公司卻遭證監會立案調查，不僅導致重組計劃擱淺，還拔出蘿卜帶出泥，引出了其2013年財務造假的驚天內幕。

不斷收購的同時，大智慧的募投項目卻進展緩慢，同時公司的管理費用也高得出奇。

2010年-2012年，大智慧管理費用分別為1.12億元、1.71億元、4.13億元，其中2012年公司管理費占營收比例高達87%，同期東方財富僅有不足30%。公司稱，系招聘人員較多，加大研發投入導致房租、技術開發費用及職工薪酬大幅增加所致。2010年，大智慧僅有451名員工，至2013年已增至3800人。

這也能解釋，為何公司在常年維持毛利率60%甚至70%以上的情況下，扣非凈利潤仍然自2012年開始了連續7年的虧損。

來源：Wind數據

那個時候，凈利潤連續兩年虧損就會被“ST”，三年虧損則會被暫停上市。于是就出現了大智慧鋌而走險，虛增利潤的一幕。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大智慧虛構業績的2013年12月，二股東新湖中寶一個月內連續減持4.78%股份。至2014年年中，新湖中寶已清倉大智慧，實現投資收益4.43億元。

2015年，又一輪牛市來襲，上證指數一度突破4000點。借此機會，東方財富和同花順靠著基金代銷、券商開戶導流等新業務實現業績爆發，而大智慧卻只能吞下轉型失利的苦果，不僅貴金屬、彩票業務折戟，互聯網券商夢也最終告破，再加上萬得以及其他券商機構對市場份額的分食，這家昔日的領頭羊已經逐漸掉隊。

張長虹的跌宕人生

在媒體的筆下，本次案件的主角張長虹曾是中國資本市場的推動者、建設者。

張長虹出生于1959年，畢業于西北工業大學，曾任南京航空學校教師、北京萬國企業服務公司上海浦東公司總經理、上海萬國股市測評咨詢董事長兼總經理、中國證券協會副會長等職位。

2000年，中國股市正處于高速發展期，證券公司都希望股民不要跑到營業廳，而是通過網上行情交易系統進行交易。41歲的張長虹看到金融信息服務巨大的機會，便創立大智慧，做起了網上行情系統的開發。

做大智慧的同時，張長虹也在頻繁參與股票市場的熱點問題討論。前《新京報》記者曾撰文寫道，張長虹一直想為中國資本市場發展貢獻一分力量。

彼時，A股市場的上市公司股份還分為流通股和非流通股，其中非流通股大多為國有股和法人股。由于持股成本的差異，兩類股東之間存在不公，容易使中小股東合法權益受擠壓，也會對企業治理的民主化、科學化等造成障礙。

隨著資本市場發展，解決股權分置問題，也就是把非流通股變為流通股開始被提上議程。

來源：罐頭圖庫

為此，全國各地都對全流通方案進行了討論，張長虹也不例外。2003年12月，《新京報》經濟新聞版面曾拿出8個版做“全流通特刊”，其基準模型便是來自張長虹的“全流通方案”。

雖然無法評估張長虹的方案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到了證監會，但不可否認的是，其對資本市場的發展也盡了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后續在改革過程中，張長虹又提出“讓占絕大部分市值的滬深300指數成份股公司及早股改”等建議。

北京科技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金融工程系博士生導師劉澄表示，股權分置改革對資本市場意義很大，實現了同股同權，是我國股市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2007年，經歷變革后的A股創造了6124.04點的歷史高點，迄今未被超越。而張長虹和他的大智慧，也一時聲名鵲起。2012年500富人榜信息傳媒行業排行榜中，張長虹家族以48.4億元排在第17，僅次于50億元的劉強東。江南春、張朝陽、周鴻祎等一眾大佬均在張長虹身后。

然而在財務造假事件被曝出后，張長虹不僅辭去了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席位，其在中國證券協會的職務也被免去。2019年，張長虹甚至遭公安機關拘留，不過，檢察機關對其的調查已于2020年11月終結。

如果不是幾次對投資者的賠付，張長虹近幾年在整個資本市場幾乎銷聲匿跡。工商資料顯示，目前張長虹旗下僅剩大智慧一家公司。而在投資大智慧4年之后，新湖中寶也于2014年退出套現。

2017年，新湖集團又斥資17.2億受讓張長虹20.12%股份，成為大智慧二股東。2018年大智慧股價底部時，新湖集團實施增持，至2019年大智慧股價抬升，又反手減持。再疊加新湖集團此后轉讓給湘財證券15%股份獲利的部分，新湖集團獲利超36億元，遠高于成本價。

湘財股份也是黃偉麾下的金融機構之一。其坐上大智慧二股東之位后，開始頻頻質押股份，至2月21日所持大智慧股份仍有81.34%被質押。今年1月，湘財股份還計劃減持大智慧約2%股份。

截至2月22日，大智慧股價較巔峰時期已下降超75%。公司想回歸市場第一梯隊已非常困難。現在的問題是，隨著5年禁入期已過，張長虹還會回歸市場嗎？

你炒股都用什么軟件？用過大智慧嗎？對張長虹有怎樣的印象？歡迎評論區留言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