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無冕財經（wumiancaijing）原創首發

作者：方斯嘉

編輯：雷緩之

設計：嵐昇

實習生：武宜和

愛民宿的你，有沒有被騙？

今年6月以來，因押金難退等問題，寄居蟹旅行遭遇大量會員投訴和報警。6月18日，四川省成都市高新區公安機關將此事件立為詐騙案偵查。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共有1000多名會員損失共計1700多萬元。7月7日，《新聞晨報》了解到，寄居蟹旅行的創始人張瑩、田清洪處于在押狀態。

一方面宣稱“880元加入會員，即可在一年內不限次數免費入住平臺的所有高品質度假酒店”，另一方面，又要求會員在訂房的時候支付高于正常房費數倍的押金——這就是寄居蟹旅行所采用的詐騙手法。

但無冕財經發現，另一家在業內率先推出會員年卡和高額押金模式的民宿平臺，卻依然平安無事。

“寄居蟹和半邊山下一樣的操作手法，為什么半邊山下不被立案偵查？”一位網友評論道。他提及的民宿平臺“半邊山下”，曾創造了“民宿年卡”制度，可免費入住全國各家合作民宿，因此被稱為“民宿卡鼻祖”——當然了，住的時候少不了要交押金。

但是在2020年年中，不少半邊山下的用戶發現，原本承諾退房后7-15個工作日即可返還的押金，逾期仍未到賬。截至2021年7月，無冕財經拿到的一份名單顯示，仍有每筆880-18000元不等的多筆押金等待退還中。黑貓投訴平臺中關于“半邊山下”的投訴涉及1884條結果，單筆押金有高于2萬元的投訴。

然而，半邊山下平臺如今已關閉，取而代之的是名為“宿來”的新平臺。消費者指出，舊平臺改了個名字就說是新平臺，豈不明明是“換殼”再“圈錢”嗎？

此類押金問題，在共享單車和長租公寓等行業都有過爆雷先例。這樣充滿危險的模式，如今卻被民宿行業學去了。

?低價民宿卡，瞄上的是高押金

“錢也沒了，貨也沒了，簡直把大家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半邊山下會員王雯這樣總結。

這一切皆源于一張民宿卡。

半邊山下的“民宿年卡”制度，是創始人鄧亮在2018年率先運行的。半邊山下在出游平臺售賣年卡，持卡可在約定年限內免費預訂民宿。例如一張售價為1088元的黑卡，可在三年內累計免費入住30晚。

▲半邊山下的會員年卡價格不菲。圖片來自網絡。

但半邊山下真正想要的，是用戶為此付出的不合理高額押金。

張雪提供了自己的經歷：她在非周末、非節假日時段預定的一間位于廣東惠州巽寮灣的“半邊山下”酒店，押金為1480元/日。在巽寮灣，即使是五星級酒店，價格也多數不到千元。無冕財經咨詢了巽寮灣多家酒店，對方普遍表示這樣的押金數額是同樣檔次酒店房費的兩倍左右。

王雯也認為半邊山下存在押金虛高的情況：“我住的房型正常價位大概是一天200元左右，看起來不像是一千多一天的。”

▲半邊山下收取的押金是同樣檔次酒店房費的兩倍左右。圖片由張雪提供。

半邊山下除提供年卡免費訂房業務外，還有單獨付費業務。李娜通過第三方旅游平臺“親子周末”，購買了2張199元住房優惠券，并通過半邊山下APP下單訂房，預定了江蘇南通某疊墅的一樓4室2廳2衛的戶型兩晚。平臺規定，為惡意占房，需支付押金（即別墅門市價），退房時原路退回。在2020年7月入住時，李娜在半邊山下APP支付了共計9600元押金，但至今仍未退還。

當平臺收取高押金后，這些押金就很難再回到用戶手里了。

2019年8月，王雯經過好友推薦，在網絡平臺購買了一張半邊山下的“黑金卡”，并分別于2019年8月和2020年7月，預定了杭州的民宿。

“反正我定過兩次房間，都蠻普通的。別人訂到的好像不錯，反正我（的房間）挺普通的。”第一次，王雯成功拿到了退回的押金。但是第二次，2020年7月在杭州某民宿居住2晚，并交付了3360元押金之后，至今再也未收到押金退款。

2021年1月，黃超在半邊山下公眾號看到一則推送文章，稱“可搶購手機，限量搶購名額，可優先退款押金”。于是，為了優先拿回押金，被騙了第一次的黃超心甘情愿地被騙了第二次。

他在半邊山下APP下單了華為P40和iPhone 12 pro手機，分別用押金抵扣了2筆共計10000元的款項，除此之外，還額外支付共計8975元的資金。但直到如今，半年過去了，手機仍未發貨，又再次上演“無法退款”的戲碼。

黃超不是特例。關于半邊山下售賣手機不發貨的投訴，在黑貓投訴上很普遍。

?造“殼”再做圈套？

與會員的押金問題還未解決，半邊山下卻宣告退出，引入了新平臺。

據半邊山下會員反映，在2021年5月左右，半邊山下APP已經停用，公眾號則搖身變為“宿來”，并對外宣稱宿來不負責半邊山下的退款業務，退押金還是找半邊山下。

經歷了房費押金難退還、手機下單未發貨的二次被騙之后，半邊山下的會員普遍認為，宿來是半邊山下用于“圈錢的殼”。

據了解，半邊山下平臺背后為常州金壇半邊山旅游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稱半邊山管理公司），法定代表人、第一大股東為創始人鄧亮。除該公司外，鄧亮還在7家公司擔任高管及法人，涉及旅游、酒店、互聯網、教育等行業。

▲與鄧亮有關的多家公司。圖片來自愛企查。

宿來平臺由常州宿來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稱宿來公司）開發。宿來公司成立于2021年1月5日，原先由法人葛晶晶為第一大股東，持股80%，周蕓為第二大股東，持股20%。2021年7月9日，宿來公司引入背靠江蘇德基集團的“德基集團有限公司”成為第一大股東，占股51%，第二股東、第三股東則分別為葛晶晶、周蕓。

從工商信息上看，宿來與半邊山下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

無冕財經發現，原先由鄧亮為法人的常州叔適家酒店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稱叔適家公司）曾在2020年6月18日投資100萬元于葛晶晶為法人的常州雁棲酒店管理有限公司，持股比例為100%。而鄧亮對外投資的旅游、醫療等公司，也與葛晶晶有所關聯。

▲鄧亮與葛晶晶的關系非同一般。圖片來自愛企查。

在經營模式上，兩個平臺的經營模式相似。半邊山下微信公眾號在6月發布的文章中表示：“半邊山下與宿來公司達成重大合作。半邊山下原訂房程序關閉，為便于半邊山下會員線上預訂，特委托專業的線上OTA運營商宿來公司提供訂房通道，代履行預訂、入住權益。”

宿來的一位工作人員對無冕財經表示，宿來與半邊山下為合作關系，其經營模式與半邊山下相似，主要業務為“免費入住”。

宿來依然實行與半邊山下類似的押金制度。該人士表示，宿來有兩種押金方式供會員挑，第一種是由第三方提供服務，會員需支付59元的手續費，第二種則是支付880元的押金進入銀行轉款賬戶。

對于為何要收取押金，他解釋，一方面是基于“免費入住”的規則，吸收押金可避免房間被倒賣的風險，另一方面則是站在投資者角度，希望有“流水”。

值得注意的是，鄧亮如今正在宿來公司“做咨詢”。該人士透露，“宿來聘請了半邊的鄧亮做咨詢，同時履行半邊的一定業務”。他強調：“鄧亮在宿來公司沒有任何職務。”

然而，尚未償還完押金，半邊山下便“委托”宿來公司進行運營，這種行為是否合理？宿來公司是否對半邊山下的債務有償還義務？

對于半邊山下與宿來的相關問題，無冕財經嘗試詢問會員提供的一位疑似宿來公司法人、微信名稱為“葛晶晶”的人士，以及另一位半邊山下平臺處理退款業務的負責人。直至發稿前，兩人均不予回復。

北京金訴律師事務所主任王玉臣律師稱，不清楚半邊山下和宿來之間具體的轉讓協議或合作協議，平臺合作的行為是否合理不太好判斷。但是，假如半邊山下在拖欠約2000萬元押金的情況下，轉讓平臺這個相對優勢資產的時候，沒有收取對價，或者沒有將對價用來償還拖欠的押金，這種情況下恐怕不合理。尤其是兩個公司的股東之間還有關聯關系。

王玉臣亦指出，宿來是否需要負責償還半邊山下的押金業務，這個要看具體的情況。如果轉讓的時候是權利義務概括轉讓，則需要；如果不是，恐怕沒法找宿來索要。

?民宿卡為何爆雷？

據報道，包括寄居蟹、邁時光、三秋兮等民宿卡平臺都出現了押金難退的問題。這讓張雪不由得質疑起押金用途的合理性：“這么多押金放在一起，光吃利息都很高了，也不知道錢拿去做什么用了？”

半邊山下的押金到底一共有多少？

2020年9月，半邊山下創始人鄧亮接受江蘇衛視采訪表示，自2020年5月以來，半邊山下已經處理了4000多萬元押金，當時還有2000多萬元沒有退還。如此看來，半邊山下的押金數額在6000萬元以上。當時，鄧亮表示將在2020年9月清退全部押金，恢復正常運營。可是在2020年10月17日，半邊山下對外發布公告稱，還有2300余萬元押金未退還。

超6000萬的押金流到哪里去了？為什么多番上演“扣留押金”的戲碼？無冕財經追問半邊山下處理退款業務的負責人關于剩余欠款額度及押金流向問題時，對方不予回復。

負責人對無冕財經表示，公司無法重新啟動正常業務，目前計劃處理完剩余押金問題后，會進行破產清算。

雖然半邊山下未公開披露押金具體去向，但寄居蟹旅行的事件卻透露出幾分信息。6月18日，寄居蟹平臺創始人趙俊突然對外投資數家公司，這一行為被外界視為“資金轉移”。

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教授鐘剛教授對《新聞晨報》指出，公司通過轉移財產來逃避債務是比較普遍的情況，其采取股權變更、對外投資等手段導致無法對之前的押金等款項進行返回，對維權帶來障礙。

值得注意的是，鄧亮及其旗下公司，在2019年至2021年期間，成立、投資有叔適野（上海）旅游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稱叔適野公司）、南京微客購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常州市金壇區柯昂幼兒園有限公司等，涉及旅游、電商、教育版圖。

超過6000萬元的押金，會不會曾經流向那里呢？

不過，最令眾多消費者疑惑的是，民宿卡究竟是怎樣爆雷的？

在類似的長租公寓模式中，平臺爆雷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為高價收房、低價出租，導致杠桿過高。一旦受到疫情沖擊，空置率提高，就容易導致企業資金回流慢，資金鏈斷裂。

上述那位內部人士透露，“半邊山下為了吸引會員，將400、500元的高端民宿免費訂”。這樣的方式，大大增加了平臺的運營成本。

歸根結底，缺乏有效的金融監管制度，是長租公寓、共享平臺等業態爆雷的主要原因之一。平臺攜款跑路或挪作他用時，爆雷將不可避免。北京中簡律師事務所胡曉律師對“經濟之聲”指出，半邊山下平臺的押金過高，涉嫌資金池業務，存在運營風險，相關部門應重視消費者投訴。

如今，由半邊山下創始人鄧亮擔任法人的叔適野公司、叔適家公司都涉及多項旅店服務合同糾紛。無冕財經聯系與舒適家公司產生合同糾紛的某民宿，該民宿負責人表示，“糾紛是調解處理的，所以不想額外增加事端。”他說：“我也聯系不上他們（半邊山下），要不然也不會走法律途徑。”

據了解，2021年5月，因未按執行通知書指定的期間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給付義務，鄧亮及叔適野公司、叔適家公司分別被上海市長寧區人民法院及杭州臨安市人民法院予以限制消費令。目前，半邊山下拖欠押金的會員，正向金壇區法院立案庭遞交材料中。

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前身”押金問題未解決，“新殼”宿來想要挽回聲譽沒那么容易。即使“新”平臺對外宣稱采取0押金，但半邊山下的會員普遍表示不會再使用宿來平臺。

“免押金我也不敢用了，我只要回我的錢。”王雯說。被拖欠了6600元押金的張雪也說：“不會再訂第二次了，不信任了，客服都聯系不上。”

張雪出示的截圖顯示，在對宿來平臺客服咨詢“應退押金”問題時，后臺一直回復的是：“您前面還有99+位，請等待或留言。”

（李娜、王雯、張雪、黃超均為化名）